没有规则，雷锋同志永远上不了车

　　胡建淼

　　前面我讲过，法治不能代替德治。这里想接着讲，德治同样不能代替法治。

　　法治，就是规则之治。没有规则，雷锋同志永远上不了车。

　　1997年我在浙江大学工作期间曾到日本关西大学访学。我的主要任务是在那儿讲授国家赔偿法。日方接待得很规范，也很客气。他们为我配了一位合作导师。他的中文挺好，我们至今还是好朋友。

　　有一天晚上，这位日本教授请我去中国饭馆吃中餐，我们聊了很多很多。其间他说：“我对你们中国轰轰烈烈学雷锋感到费解。”我很惊讶：日本专家怎么会对我们学雷锋有异议?我急不可耐地向他解释雷锋是谁、我们为什么要学雷锋等等。

　　他打断了我：“明白，明白，这些我都明白……”我想也是，中国学雷锋，其实全世界都知道。一个欧洲人来中国，中国人手上的东西掉地上了，她会帮中国人捡起来。中国人会用蹩脚的英语同她说：“Thank　you!”欧洲人会用蹩脚的中文回应说：“不用谢，我在学雷锋!”连欧洲人都知道什么是学雷锋，作为亚洲人的日本专家确实更应知道。

　　我接着就想细听，日本人为什么反对我们学雷锋。他讲了他的理由。他说：“你们中国好比有上百人在一个公交车站焦急地等候公交车，而公交车半小时才来一趟。人多车少。每次车子一到，人们争先恐后挤车的混乱场景可想而知……这时，你们政府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雷锋的运动上，给候车者讲学雷锋，发雷锋书，唱雷锋歌……结果，有一部分候车者真成了雷锋，大部分没学成雷锋。这时，每次车子一到，没学成雷锋的人照常抢车，而雷锋同志应当先人后己，就永远上不了车。某一天，如果真是所有的候车者都变成了雷锋，那么交通也就瘫痪了：车子到了，候车者都成了雷锋，而雷锋同志必须先人后己，第一个上车者就不是雷锋。接着的情景就会是：每一个候车者都对另外的候车者说‘你先上，你先上’，这就陷入了谁都不该第一个上车的恶性循环。车子等候了半天，就没有一个人上车……进电梯也是同样道理。如果电梯到了，人们学雷锋，过分谦让，‘你先进’‘你先进’……最后谁也没进，空电梯又下去了。”

　　“那你的意思是……”我想知道他主张怎么做。他接着说：“我以为，这种场景下，最主要的不是学雷锋，而是学法治。学法治就是学秩序；学秩序就是学排队。政府应当教会候车者如何排队，而不是如何学雷锋。排队的规则就是先来先上，后来后上，加上一条老弱病残优先。做到这点，什么问题都解决了。所以，政府重点不是要求候车者学雷锋，给他们发雷锋书，唱雷锋歌……而是划出排队地线或者竖立排队护栏，教导他们如何排队……”

　　这天晚上，我回到住处，想了很久很久，我觉得，这位日本专家前半句话是错的，他反对我们学雷锋，我们中国人学雷锋还要继续学下去；但后半句话是对的，我也认为，在这种候车场景下，最主要的不是学雷锋，而是学排队。我们中国几十年来一直在教导人们学雷锋，结果有的老同志学成了雷锋，他们吃亏了一辈子，当他们醒悟时，已经退休了。而有的年轻人不学雷锋，他们在名正言顺地抢占别人的权利。我们中国人，即便没有变成雷锋，但只要能够做到“自己的权利可以不让，但对别人的权利不抢”，这个社会就够好的了。

　　所以，我想说，即便中国人都成了雷锋，我们还是需要法治，需要规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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